《自杀》第七章-第八章

第七章

二十年前,同样是在安康这座城市里,在一个名叫“祝尔慷”的广场上,章靖和腾宇斜卧在广场绿化带浅浅的草甸里,腾宇在看书,章靖望着天空发呆。

“我觉得今天准会下雨,腾宇你觉得呢?”

“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下雨呢?”腾宇折起正在看的书,望向湛蓝的天空,莫名生疑。

“因为我觉得老天爷今天心情不好。”

“为什么?”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大的广场,这么多的人。只有我们两个在关注他的好天气。”

“你这什么歪理。是太无聊了吧,我给你看看这本书。”

腾宇将书递给章靖:

“《返老还童》,杰茨费拉德著。是个外国人写的?”

“是美国人。这书很有趣的,讲的是一个生下来身体和面貌神情都极像老人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年轻,最后死去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婴儿。”

“听起来确实很有趣的样子。”章靖的目光开始转移到书页上。

“说真的,我觉得你想象力很丰富,就像刚刚的那样。很适合做一个作家!”

“是吗?!我居然适合当作家!”章靖迫不及待地翻开书读了起来。

“这本书也很适合你。送给你了。”

“这么好。太谢谢你了!”

腾宇拉起章靖的手,像拳击胜利时一样向着天空举起来:

“送给你了!送给我们未来的作家!”

腾宇喊了出来,然后两人的笑声在草甸中荡漾起来,绿化带缓和了笑声的传递,广场上的其他人根本注意不到这里的笑声,而章靖和腾宇在这样一个于众人之间于众人之外的地方开心地笑着、放肆地笑着……

另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天空中还挂着圆润的大太阳,突然就下起了雨。一星半点的雨滴打在腾宇和章靖的脸上,腾宇抱起章靖就向家的方向跑去,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看法(当然他们还小,即便是同性相拥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章靖欣喜之余将《返老还童》这本腾宇送给他的书揣在怀里,用外套遮挡着雨水,紧紧地揣着,就像揣着他和腾宇的秘密……

 

第八章

章靖的葬礼现场。按照章靖之前在自己的诗歌散文集《飘零集》中所写的遗嘱进行,将遗体火化然后全数撒入汉江河中。葬礼现在没有太多的亲戚,只有蒋茹钰和她的父母亲以及章靖的父母亲和姨妈、两个弟弟、伯父伯母、一个姐姐,很多记者也在现场。

依照遗嘱,骨灰撒入汉江之前,需要宴请所有到场的人。蒋茹钰操办了这一切,在安康市的一家酒店内进行,蒋茹钰将仅剩的几瓶葡萄酒和一些亲朋们送来的礼品酒用来招待参加葬礼的所有人。宴席进行的很顺利,还有某数个记者向章靖的亲友们敬酒并夸赞好酒(这并不是空穴来风,章靖的遗嘱中讲过葬礼之前的宴席酒不能寒酸,要用好的。蒋茹钰也这般的做了。)遗嘱要求所有愿意参加葬礼的人们都必须邀请并欢迎入席,如此便来了许多旁里乡村看热闹的人们。他们一一和蒋如钰握手,斟酒从不少于酒盅的最高水平面,按乡俗参加宴席必须向所在席桌的所有人敬酒此为“一轮”,为表感谢至少要喝完“一轮”,这些地地道道的陕南人们总是能喝上好几轮,然后扑通扑通地迸出许许多多滑稽到可爱的叠字方言,然后再吆喝上几句民歌方才罢休。章靖曾在剧本《山丹丹那个红艳艳》中称此为“故乡一绝”。

遗嘱中要求,骨灰撒入汉江时,要有乐队演奏《California Dreaming》还不能允许在场的任何人哭,如果哭的话需要强制离场。章靖的父母亲和其他亲戚对此表示赞同,因为他们了解章靖是什么样的人,也正是他们的放纵造就了章靖这样的人,他们对此终生抱有遗憾。但章靖却终生对于他们给予的自由抱有真诚的感谢。

记者们对此表示疑惑,但是由于噱头十足他们光顾着记录和采访完全没有任何闲余的心思去关心这些疑惑,更别谈解读了。蒋如钰的父母亲本就对章靖没有好感,认为章靖是一个不合群不合社会不合万事之宜的人,总之就是个怪胎。加之后来蒋如钰屡次求婚屡次被拒,他们对此已经是火烧眉毛,愤怒至极,但是对于闺女的尊重让他们秉着高尚的道德意识不但在表面上接受了章靖,还接受了这场荒诞的葬礼。

乐队是蒋如钰从章靖生前玩音乐的朋友那里打听到的,那名叫“银沁”的朋友介绍了这支小众的乐队,乐队因为这场婚礼的特立独行而激动不已,说什么都不愿意接受蒋如钰给的报酬。他们说这是他们的荣幸。

葬礼没有主持人,整个现场秩序全靠自觉维护。蒋如钰为了保证所有哭的人能够迅速离场而满足遗嘱所述,叫来了几名自己和章靖的大学同学。乐队开始演奏,蒋如钰站在岸边将骨灰用双手一捧一捧地洒向汉江河,她想哭,很想哭,她不明白章靖为什么要选择自杀,不明白为什么要屡次拒绝自己的求婚,难道他还想着那个儿时的伴侣嘛?可是眼泪早已经流完了,而此刻蒋如玉的悲伤却又有什么比眼泪更能抒发的呢?更何况她至爱的人希望葬礼上不能流泪。悲伤慢慢地在蒋如钰的心中凝聚,变成了愤怒,愤怒夹杂着自己不可磨灭的爱情逐渐化成了冰冷的悲悯。她明白,她记得那句话和那个吻:

“所以,我只在乎你。不在乎那些其他的。”

乐队演奏的《California Dreaming》轻轻荡漾在汉江的峡谷中:

“All the leaves are brown, and the sky is gray

   (所有离去都是罪,以及这灰色的天空)

   I've been for a walk, on a winter's day

   (我必须要出去走一走,在这冬日里)

   I'd be safe and warm, if i was in l.a.  

   (我会感到安全和温暖,就像在加州一样)

   California dreaming

   (加州之梦啊)

   On such a winter's day

   (在这冬日里)

   ………… ”

  酒足饭饱的人们观看着这场奇怪的葬礼,看见乐队沉浸在“鸟语”的吆喝里(他们是这样说的。)只有章靖的家人们真正在关注这场葬礼,互不言语,生怕露出一点声响,就变得泪如泉涌,对放纵章靖而导致他变成怪胎的赎罪之旅将就此报销,说来也是可笑,他们竟一点也不知道章靖多么感谢他们这样,而双方竟就这样保持着神秘而和谐的默契,一方在这边赎罪,另一方在那边感谢。

终于,眼看着骨灰就要撒完了,章靖也就这样完完全全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她。她多么想哭,想昏天黑地地哭一场,伴着零零散散的碎雨点,边跑边哭,还要咒骂章靖的无情、无耻、无知……但是她忍住了,他知道这一切还没完,手里还捧着章靖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遗物,她要把这些如他所愿地送走,远去。当章靖如愿以偿,作为未过门的妻子所应尽的义务全部尽完的时候,她便才能痛快地哭酣畅地骂。然后她还是会爱着章靖,只是未来对于她来说并不再重得透不过气来,只是一场煎熬地解谜和回忆。

“操球他祖宗。一个怪胎碎娃,我们闺女这么爱你……你就这样报答她,狗东西玩意!”

蒋如玉的父亲突然憋不住积怨已久的愤怒于她之前开始咒骂她深爱的章靖,她无法原谅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这样的咒骂还使她的母亲开始啜泣,这不仅仅侵犯了她自己独有的权利,还违背了自己深爱的丈夫临终的遗言。她愤怒至极,让早就到场的大学同学将父母亲带离葬礼。

“何尔德!你快点把我这两个丢人的爸妈带走。快点!”

何尔德见状,看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记者,说:

“蒋,这样不好吧。虽说这是靖生前要求的,但是这也太苛刻了。”

蒋如钰愤怒到极点。

“何尔德!你要是还当你是章靖的兄弟,他妈的你就快点把他俩带走。不然我就亲自来把我这两个可笑的爸妈轰走。”

何尔德叹了一口气,叫上邹伟和刘墨疏硬拉扯着蒋如钰的父亲要走。

“你这个不孝的女娃。人家都没把你当回事,看把你能的。人都死了,还这羞辱你爹娘。不孝!不孝啊!……”

何尔德几乎扛着蒋如钰的父亲就这样快步离去,邹伟和刘墨疏掺着蒋如钰的母亲走在后面。

“叔。你就别说了。这么多记者,这不是闹笑话呢吗?”

“这球东西他妈的就是个笑话!就是个笑话!”

……

蒋如钰深吸一口气,乐队的演奏并没因为这样的吵闹而中断,他们十分投入直到整首歌曲完毕,然而骨灰还没有如期撒完……

这时,一个旁村的老农民趁着酒意,开始吆喝起了信天游,声色地道而浑厚,整个峡谷和汉江河中都沉重地回响着这沉甸甸的民歌,为葬礼又徒增了一份荒诞:

“嗨哎嗨诶嗨哎嗨嗨

  羊啦肚子手啦巾哟

  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

  哎呀拉话话的难

 

  一个在那山啦上哟

  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话

  哎呀招一招的手

 

  瞭得见那村村哟

  瞭不见那人

  我泪个蛋蛋抛在

  哎呀沙蒿蒿的林

  我泪个蛋蛋抛在

  哎呀沙蒿蒿林哎”

 

蒋如钰沉醉在这朴素的歌声里,滑稽的歌词映衬着这透着凉意的浪漫,她觉得有些什么东西错了,不是她弄错了。是她的丈夫章靖弄错了,然后她颇有创意地给这本就荒诞而特立独行的葬礼又增添了奇妙的一笔。

“这才是你的归宿。”

蒋如钰抱起骨灰盒,连着盒子一起使劲全身力气丢进了汉江河湍湍水流之中。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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